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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舊疾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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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舊疾發

重生後的曦珠會救王頤, 衛陵明白她是在挽救衛家將來的頹勢。

而得救後的王頤喜歡上曦珠。他也沒有半點疑惑,她這樣好,誰喜歡上她, 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。

自然地,他沒有生氣。

但不生氣是一回事,可要任人覬覦他的妻, 便當他還是死的。

更何況在去神樞營之後,他也沒有閑暇還盯著王頤, 只能在之前解決這樁事, 卻也不想用過激的手段。

若是讓曦珠得知, 就是白費了她那時救王頤的用心,畢竟不知這個舉動到將來,王頤的父親王壬清會不會在哪裏起作用,正如前世確實左右了帝位大統的繼承。司天監監正這個職位似乎在往日的政鬥裏算不得什麽, 但真論到此種事上, 也算其中關鍵。

現在王家算與鎮國公府交好,母親想將曦珠嫁進王家, 也會考慮到這層。盡管不知有沒有用處,確如她說,王頤是很不錯的。

再者從青墜那裏得知,曦珠早得知王家要相看的事,她定在煩惱。

倘若在兩人相看後, 王頤得知曦珠無意於他, 起了退心, 推辭這門事, 最後受人議論的也會是曦珠。

倘若繼續,便會生出更多變故。

唯有在之前, 讓王頤主動放棄。

照她目前的處境,很難妥善此事。

不如他來,這本也是他的事。

可嘆那日秋獵,尚未重生的他,與王頤有了那番被中斷的話,讓他這些日子,不得不迂回打消王頤的戒心,才能演今日這出奉山的戲。

一壁昏黃火燭,衛陵在想,該怎麽好好給她解釋這事兒。

他沒想瞞她,這世他做什麽事都會讓她知道,不會叫她擔心的。

況且也瞞不住她,遲早會懷疑到他身上。縱使不算什麽心計,這時候的他卻也幹不出這種事來,更可能忍不住地直接打王頤一頓,逼其棄掉對她的心意。

與其這樣,不如主動交代。

衛陵想了想,落筆在紙上,只不過兩個字,她的名,太過順遂了,就似前世無數個邊關的深夜,嚴暑或是冬雪,他一人在燈下,想要寫信給她,卻都中止在那一捺末端,沁入濃重的墨。

現在他再次停住,就似慣性。

很快衛陵就反應過來,這不是那時了,但仍將那張紙抓揉成一團,丟進火盆裏。在炭火燃燒那張過去的舊跡時,他從拜匣中翻找出幾張帖,又看了看上面的字。

其實重回過往的這段日子,他已經練習過這些,不斷把自己拉回到這個年紀。

但現在,他還是怕她認出來。

衛陵反覆臨摹字體,反覆斟酌語氣和用詞,終於重新落筆。

直到撂開筆,手心起了一層薄汗。

這還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給她寫信,隱約有幾分可笑。

好在今日之後,這樁事便算是了結了。

他知道曦珠不會對王頤動心,歷經那麽多坎坷的她,王頤憑借什麽想要撬動她的心。難道僅因為三面和幾句話嗎?

王頤還配不上。

夜色逐漸濃了,如同黑色的潮水漫漲,沖垮了門窗,將屋內的一切都卷入進去,燈焰被不知哪來的風吹熄。

他好似又回到熟悉的黑暗裏。

“衛陵已經死了,他不在了!你為什麽就不肯清醒過來,重新找個男人過接下來的日子?我也不在乎你還想著他,我認了,不和他爭你心裏最重要的位置。樣貌品性能力上,我也不比他差,是不是?”

“這些年我對你如何,你是知道的。曦珠,我知道你在情上受到兩次傷,我起誓,絕不像他們那樣對你。”

……

“我當時就該不管不顧地娶了她,她不願意,我也要娶她!不至於讓她為了你們耗幹了自己!衛朝,我告訴你,你們衛家永遠都對不起她!”

“是你們害死了她!”

“哈哈,她回家也好,你三叔算什麽東西,配得上她嗎!啊,我問你,他配得上嗎?”

似惡咒纏縛,頭如千萬根針紮透,痛地幾欲分裂,他顫著手從襟內摸出藥,咬開瓶塞,一徑將藥往嘴裏灌。

喉結不斷滾動,吞咽而下,大口喘著氣。

天上的雲翳慢慢被吹散了,露出一盞冰冷的月亮。

從冷寂的院墻鋪入,穿過窗欞,籠罩著書案前半張慘白至極的可怖臉容,血絲遍布的眼珠子不停轉動,眼白翻滾,不知在看何處,發冷的汗水從額角,順過堅硬的腮角,從頜骨一滴滴墜落。

許久後,他擦了擦汗,覆擡起頭,又是一張懶散逞意的臉,翹起嘴角,呵笑了聲。

就似方才,不過是一場噩夢。

現在夢醒了,自然讓人喜悅。

*

曦珠半垂長睫,握著王夫人送的白玉竹鐲看。

起初,她以為這只是一只玉質上乘的鐲子 ,但不想王頤說是家裏傳下,王夫人出嫁時就戴著的。

這般貴重,王夫人卻在第一次見她時,就送給了她。

曦珠再回想今日王頤情真意切的話語。

她對他並無半點情意,不能欺騙他,說自己也喜歡他。

可這玉鐲,要怎麽辦才好。

想退還回去,卻沒有合適的緣由,都收放在身邊幾月。

又想起今日種種怪異,一切都太過湊巧,從昨日衛虞的來邀,說是三哥的主意,到今日奉山的碰見,那時衛陵的怪異神色,以及青墜以找荷包的緣由離去後,王頤的到來。

最後是衛陵的那句話,說是會與她說清楚。

一回到春月庭,青墜直接與她說,是受到阿墨的指使,才那樣做的。

曦珠自然沒有怪罪於她,她已經有些明白衛陵為何這樣做了。

“表姑娘,快過來將羹湯喝了,別涼了。”青墜在外間喚。

曦珠不禁嘆氣,將鐲子放回匣子,走了出去。

青墜將食盒裏的雪燕羹端出後,又從懷裏拿出一封信,盡管屋內只有兩人,她還是悄悄地放到桌上,聲音放地很輕,“這是我剛才回來時,遇到阿墨,讓送到您手上的。”

曦珠微微一楞,這還是頭回得到他的信。

好一會,她才將信封拆開,取出裏面的信紙,折疊地方正。展開來,上面的字卻是雜亂無章。

唯有起頭兩個字看上去像是端端正正寫的,一筆一劃,到後面是越來越潦草。

有好幾個字曦珠都沒瞧出是什麽,還是從上下文推來。

他說前兩日傷後好到歲寒堂請朋友吃酒,王頤也在,不過喝了兩杯就說喜歡她,還要過不久讓兩家相看,他一聽氣地直惱火,差些就要打人,還好想著她的話,忍住了。

他絮絮叨叨大半張紙,全在說王頤哪裏哪裏不好,襯地他哪裏哪裏好,甚至說當時不答應他,是不是喜歡王頤?可接下來一行字,他推翻了自己的話,說定是不喜歡,不然今日也不會拒絕王頤了。

跟著解釋今日的事,他說自己與王頤謊稱,她不喜歡王頤,王頤自然著急,他就出主意可以讓他問清。

他又說收買了青墜做事,還去找小虞幫忙,要不是她正巧不到樓上去,那也要找個機會,讓她與王頤單獨見面。

寫到此處,字都似含著怒氣般,歪七扭八,力道極重。

他說自己是憋著火的,憋屈地要發瘋。倘若她答應了王頤,那他也要去和母親說。

曦珠看到這裏時,驚嚇了下。

接下來的字又似高興地飄飛,說是好在她沒答應,又說不許喜歡別人!

翻來覆去的,其實就是那麽幾個意思,能被他寫這三大張紙。

曦珠看過後,將信紙放進火盆裏,燃起橘黃色的火焰,舔過上面的字,它們漸漸變成了灰色的餘燼。

*

日子就這般一天又一天過去,王家那邊始終未有動靜,想來王頤已與家裏說過。即使王夫人找過姨母再談,但因姨母沒和她說過王頤的事,不必多此一舉。

京城徹底入了冬,曦珠仍會去藏香居,只是會到晌午才出公府。

衛陵已入職神樞營。

每日早出晚歸,她怕撞見他,索性晚些。

可不過兩日,青墜拿來一封信,說是那邊送來的。

曦珠不明還有什麽事要說的,拆開來,卻是他在裏面寫自己這一日都做些什麽事,見了什麽人,就似把他這日的行程都告訴她。

才掃一遍,她就合上了信紙,照常燒幹凈。

翌日晚,青墜又拿來信。

這回曦珠沒有看。到半夜,翻了好幾身,還是睡不著,一下子坐起身,在床帳內發好會呆,攏了頭發下床,又坐在桌前片刻,才將壓在妝奩下的信拿出,借著淡朧的月色,拆開來。

其實也沒寫什麽,不過是說營裏沒什麽好玩的,一日下來,累地半死,一回來就想睡覺,又問她今日都做什麽了,好歹給他寫封回信啊。

曦珠自然不會寫,打起火折就將這信又燒掉了。

隔了兩日,衛陵都未再有信來。

興許是因她沒回信的緣故。

到第三日晚,青墜偷偷地再送來封信。

曦珠這下連信都沒接,說:“把信送回去,你跟他說,以後別寫了。”

青墜出門去,不過一會就回來了,手裏仍有那信。她支吾道:“三爺說,姑娘若要還回去,就親自去,我拿去的他不要。”

這話驀地叫曦珠有些動火了。

這是不見他的人,還要讓她時刻記得還有他。

因而第四封、第五封、第六封、第七封信送來時……曦珠全堆到盒子裏。

她本來也想燒掉算了,但才燒去一角,又放在地上踩滅了。

當第九封信送來的第二個晚上,曦珠回來時,恰在偏門見到了衛陵。

他牽馬站在門前,顯然才剛回來。

檐牙下燈籠被風吹地晃動,昏昧的光也在他身上的玄色武服上飄蕩。

曦珠微微頓住,自重生起,她見到衛陵時,他一貫穿的都是顏色鮮亮的錦衣華服,不會像後來的他都穿這樣的暗色衣裳,就連頭發都整齊束起。不由看向他的臉,就對上一雙沈郁平靜的眼。

恍惚地,她仿若看到前世的他。

很快,一道輕笑的問話讓她醒神。

“表妹才回來嗎?”

衛陵看向了躲避他的人。

這都快過去一個月,他未再見她一面,她連他一個字也不肯回。實在很想,只好刻意著時辰在這裏等她了。

如今見到她,幹涸的心逐漸充盈,讓他不由笑起來。

曦珠垂了垂眼。

蓉娘輕輕地推一推她,她才上前去,朝他點了點頭道:“是才回來。”

曦珠實在不願與他多說,怕被看出,旁側還有門房處的人。

她行過禮,便帶著蓉娘朝門內走,不再看他一眼。

衛陵側目,看向從身邊經過的她,跟著要踏出一步。

破空苑和春月庭同行一段路,他還可以看她好一會兒,但頓步間,他沒有跟上。

他看著她一步步遠去,沒入昏暗裏,忽然發現無論是前世的後來,亦還是重來這世,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。

唇角的笑漸漸斂下。

須臾,他才將韁繩交給小廝,兀自朝破空苑走去,思量起今日東宮誕子的事。

此時的春月庭中,蓉娘靠著炭火烤去腿上濕氣,問起走來路上聽說的事。

青墜將表姑娘的鬥篷拿去掛,轉頭頗有幾分喜悅道:“太子妃晌午時誕下皇孫,國公夫人便跟大夫人進宮看望去了,也才回來呢。”

她又說起太子妃和太子只有一個郡主榮康,這可是當今陛下的第一個皇孫。

聞言,曦珠先是一怔,接而想起上輩子太子逼宮落敗後,被囚,最終一條白綾自縊懸梁,太子妃一族同鎮國公府衛家一樣,闔府被抄流放。

皇長孫也因突生的風寒逝去。

只有郡主榮康還活著。

但那時衛陵被陷害戰死,北疆防線失守崩潰,狄羌南下,不斷侵占大燕疆土。登基的新帝不得已,將郡主榮康封為公主,送往北方和親狄羌。

後來。

不出半年,公主榮康客死異鄉,再也沒能回來。

曦珠隱隱覺得眼中起了酸意,又在升起的炭熱中眨了眨眼,不由朝閉攏的窗看。

現下凡是太子一黨的人得知太子妃誕下皇長孫的事,包括衛家,想必都很高興,但不會知曉後來會發生這樣的慘景。

而她能做的,似乎只有將那些爛熟在心的消息告訴他們,提早避開禍端。

可倘若她說出那些話,會有人信嗎?

或是當她精神失常了,畢竟太子黨和六皇子黨爭鬥,但論起勝算,太子成為下一任帝王毋庸置疑,此時也只是皇帝腦子犯了糊塗,為了一個溫貴妃要動搖大燕江山。

她能告訴誰呢?

誰才值得她信?

曦珠不由看向窗紙上的一個地方,破空苑的方向。

這晚,她將那些信都拆開了。

還是一貫散漫的言辭,啰嗦,又有些……幼稚。

譬如天愈加冷了,要多穿衣裳,可別生病了,免不得到時身體難受;

譬如入冬後城東頭張福記的羊肉鍋子最好吃,他想與她一道去的,但現在不能,只好委屈她一人去了,還說她太瘦了,該多吃點;

譬如還有七日就是休沐的日子,要不到時找個法子,兩人出去玩,好不好?

譬如一整張都是哀怨的語調,諸如我很想你,你想我嗎?你應當不想,不然怎麽會一封信都不回我?

……

曦珠卻將目光久久地落在其中一封信上。

衛陵說他在神樞營結識了個叫洛平的人,和姚崇憲有過節,準備要收拾對方。

她不知這信是什麽時候送來的。

事端未開始,還是已然結束?

前世的衛陵是如何與洛平交好的,曦珠並不清楚,可兩人不該起沖突。她有些後悔沒早看到這封信,很快,她就這封信回他。

在落筆後,曦珠就明白,或許可以將那些事都告訴他。

只是如此,她與他只會越來越分不清。

這讓她些微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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